他贏了！

仿佛過了一個世紀那麽漫長。

艾倫緊繃的內心驟然放松，他甚至感覺到樹梢間，稀薄空氣裏的濕意浸透了自己額前的碎發。

背後的樹幹堅硬的隔人,莉莉絲擁著懷裏的少年。

坐在高處的紅發惡魔，金色眼眸垂落註視著，下面一大一小兩個身影。

“你培養出了個有意識的‘試驗品’。”

“真稀奇。”

言語間微妙上揚的弧度。

像是沒有看到意料之中的至親相殘而感覺遺憾，又像是因為發現了比至親相殘更有意思的‘試驗成果’而發出滿意的讚嘆。

惡魔的喜怒總是令人難以揣摩。

微微低沈摩挲在耳際的聲音，讓艾倫緊繃的神經松垮下來。

“這樣不好嗎？”

“從來沒有出現過的異類，全新的實驗體。”

“多有意思。”

直到這個時候，艾倫才發現自己並不如看起來那樣輕松。

他背後黏膩膩的出了一身汗。

他總是想起渾身血汙的米婭，撲倒在面前時落魄的祈求姿態。

然後下一秒，腦海中的畫面就會切換到陰森潮濕的地牢。

堆滿骷髏屍骨冰冷監牢裏，蜷縮成一團的小姑娘，精致的小辮子上的蝴蝶結掉了。

鮮亮的綠色小裙子，也染上了洗不凈的淤泥痕跡。

己之蜜糖，彼之砒-霜。

現在這個結果，這已經是艾倫能給她找到最好的選擇。

既能夠擺死亡的陰霾，也不用背負惡魔詛咒，只需要獻上忠誠。

永遠的忠誠。

他對得起米婭臨終前的懇求。

得到最終結果的一瞬間，艾倫壓在心頭那口終於松了。

他的心情有點低。

畢竟，今天一天之內發生的事情有點多。

無論是無垠之地封印的‘弒神者’，還是遇見的地獄惡鬼和天使伽勒廝殺的畫面。

黑暗與光明交戰的巨大風波，以及無垠之地冰天雪地裏那些渾身如同白冰結晶組成的精靈怪物。

都深深刻在腦海裏。

艾倫被莉莉絲擁著從樹梢上下來時候。

因為保持一個姿勢坐久了渾身僵硬，落地的步伐都有點虛浮。

他下意識抓著莉莉絲袖口，身體本能的靠著她。

“怎麽？”

“嚇得站不穩了，別跟我說你很緊張這個小丫頭。”

惡魔的嫉妒心。

劇毒。

莉莉絲說這話的時候，金色的眼眼眸瞥了一眼，樹梢下小溪邊僵持在一起的兩個人。

在陰暗幽靜的樹林裏。

面目猙獰的小姑娘，死死咬著惡鬼白慘慘的手。

從喉嚨裏發出壓抑的咆哮聲的，半截稚嫩的身體還站在狹窄的泥動裏。

蹭的臟兮兮。

她藏身的位置正好在“潺潺——”水流的小溪邊。

泥土松軟，長滿的青苔。

而被她死死咬住手掌的地獄惡鬼，慘白虛無的身影則像是一個沒有目標的空殼。

從艾倫的角度看過去，正好能看到惡鬼的背影。

剛剛誕生的怪物。

“我不是在意她，只是可憐她年紀小，未來還很長死了可惜。”

艾倫是透過薩妮稚嫩的外表，想到了自己。

骯臟的過去。

所以他對於孩子比較寬容。

“莉莉絲，你應該知道我愛你，而且只愛你。”

艾倫說著話的時候，轉過臉來看著莉莉絲紫色眼眸，溫柔中帶著深刻執念。

仿佛靈魂上綻放的禁忌之花，艷麗綻放在引誘惡魔的靠近。

恍然想起。

他虔誠的吻落在自己臉頰時的觸感。

如同蝴蝶羽翼輕輕觸碰之後，目光轉了回來。

“用米婭屍首為花盆，以靈魂碎片為種子，用地獄靈泉澆灌。”

“怎麽會養出這麽個東西？”

艾倫只知道，地獄靈泉有修覆魂魄的效果。

但是具體能澆灌出個什麽東西，他自己並不清楚。

莉莉絲告訴他，殘缺的靈魂只能養出沒有意識的怪物，或者是全新的不具備主人格記憶和性格的空殼。

艾倫其實早就已經做好心裏準備了。

但是，即使心裏做好準備，真正靠近的時候還是超出了意料之外。

“真醜。”

艾倫很嫌棄。

因為‘米婭’的形態，跟那些沒有意識游蕩在地獄裏惡鬼，沒有什麽分別。

它沒有五官。

赤-裸削瘦的身材特別緊實高大。

特別高。

目測大概超過兩米。

粗糲慘白的皮膚會讓人聯想起灰暗色調的裹屍布，

骯臟，陰森，僵硬。

只能透過身體輪廓，隱約能看出是個女性。

再多的細節就沒有了。

陰森恐怖的姿態，唯一鮮血淋漓的血盆大口，沒有完全緊閉。

艾倫能看到那從左耳根裂到右耳根的大嘴，陰森尖利獠牙上面還粘附著猩紅的鮮血。

就那麽齜裂著，靜默的站著，卻始終沒有咬下去。

反倒是死死咬著它手掌的小姑娘，喉嚨裏一直發出躁動壓抑的咆哮。

“嗚——”

因為過度用力，下顎線的肌肉都開始抽搐。

沒有眼白的不正常的眼珠子，開始充血。

艾倫看到場面就是，類似黑金夜鴉一般黑色羽毛，纏繞著脖頸上，附著在薩妮臉上。

側臉爆出一根根，類似青筋的東西。

整個稚嫩的面容變得陰森恐怖，眼尾餘光瞥到他們兩個人出現。

然後下一秒。

小姑娘調轉頭，就張著獠牙和利爪撲了過來。

毫無意外。

被莉莉絲一把薅住。

薩妮直接臉朝下差砸了下去，小姑娘那張臉，頓時被按在溪水裏浸了冰透。

然後就被惡魔抵拎著後衣領提了起來。

“莉莉絲！”

艾倫看著明顯不正常的薩妮，被莉莉絲掐著脖頸抵拎在手裏，發出了一聲提醒。

“放心，我不對她做什麽。”

“畢竟偌大的城堡衛生需要有人打掃，黑金也需要新的助手，而且她還是我珍惜的‘試驗品’。”

“在我摩挲透徹惡鬼和她的關系之前。”

“她是安全的。”

莉莉絲提著明顯還沒有恢覆神智，胡亂掙紮的小姑娘湊到面前，看著她濕噠噠頭發黏在臉上。

水漬順著下巴，滴答，滴答，滴答。

“我真的很好奇。”

“明明靈魂都被吞噬了，所有的一切都被掠奪殆盡。”

“沒有記憶，沒有感情。”

“它到底是為什麽不吃了你呢？”

被莉莉絲抓著領子，胡亂踢騰著的小姑娘，掐著她臉仔細的打量。

惡魔金色的眼眸，略過面前張牙舞爪的薩妮，落到了旁邊地獄惡鬼身上。

艾倫能明顯感覺到空氣裏溫度降低了幾分。

現在這距離，這個姿勢，也終於看清楚薩妮臉上跟黑色詛咒印記。

不是外表看起來那種黑色印記，而是從血肉裏面長出來的羽毛。

尖銳的羽針挑破皮膚，生長出來的惡魔詛咒。

看的人心裏不適。

莉莉絲的在輕嘆，她在自言自語，從她猩紅的唇瓣裏吐出徐徐白煙。

惡魔美艷面容像是午夜最深的夢寐，既絢爛又危險，那徐徐白煙噴到了薩妮臉上時候。

發出了一聲輕笑。

“跟我回去吧。”

胡亂掙紮的小姑娘，猛然墜入夢鄉。

........

火焰巨蜥。

體長三，四米的龐然巨物。

橫掃戰場。

它身上的鱗片堅硬，天使的長劍刺不破的它的軀殼。

只會將它激怒。

當巨大的火焰巨蜥被激怒的時候昂頭發出咆哮，它背上閉合的骨刺會豎立起來。

然後滾滾巖漿飛濺而出。

弗蘭克看到這個畫面，眼眸猛的一縮，他看到了他妹妹坎蒂在巖漿範圍內。

坎蒂！

站在戰爭沖突重災區的，光明牧師坎蒂。

熏著滾滾熱浪，坎蒂真的以為自己這回死的透徹的時候。

她突然被人當場扛了起來。

對！

就是扛起來的，像是突然俯沖夠來的黑色影子。

快的跟風一樣。

突然緊緊掐著她的腰，倒栽蔥的一樣拔起來。

“啊——”

坎蒂發出了一聲短促的驚叫。

她還沒來及看清楚是誰，想感覺到就是胃部好像被什麽東西抵住了一樣。

然後翻江倒海。

視線裏全是黑漆漆的鎧甲，耳邊全是怪物的咆哮聲。

滾滾熱浪幾乎將她烤焦。

然後下一秒，她瞬移出現在了遠離巖漿奔流的安全地帶。

坎蒂感覺自己要被烤化了，渾身寒顫夾雜著汗水滾滾而下，心臟股跳如雷。

再回神就發現自己被摔在地上。

她跌坐一個地勢高的空地處，周圍是被巖漿淹沒的房屋城鎮。

而她面前是一個本來不應該出現的身影。

消失了近兩百年的黑暗騎士。

“好久不見。”

兩百年沒有見的安格斯，當初那個棕發笑容邪肆少年，臉還是那個俊俏模樣。

但是氣質沈穩了的很多。

少年時邪肆充滿朝氣的笑容，成長了之後就變成了危險的黑暗氣息。

很迷人。

就跟當年神殿垮塌，在巨大爆炸的一瞬間，將她帶出神殿的時候一樣。

“你是不是傻！”

“聖光天使的戰鬥，對手一定是魔鬼。”

“你站在他背後，不是等死嗎？”

本來不應該出現在這裏黑暗騎士。

坎蒂怔怔的看著面前出席熟悉身影，顯得既陌生又危險。

看著他冷漠的指著自己。

“神明之間的戰爭。”

“你，普通人參進去，嫌自己死的不夠快。”

面前的人陌生又熟悉。

坎蒂在他的告誡中，終於慢慢回神，她看著滾熱赤紅的巖漿淹沒她剛剛呆的地方。

後知後覺的，整個人渾身緊繃。

仇人見面分外眼紅。

“安格斯！”

“你怎麽會在這裏？”

突兀出現在明前黑暗騎士，單膝跪在她面前。

比起安格斯的從容利落，被熏得滿臉漆黑的坎蒂，形象明顯要落魄很多。

鮮明的橙發都燒卷了。

或許他們之間算不上仇人，但是背後立場的截然不同，讓他們不得變成仇人。

“你說我為什麽會在這裏？”

“主人在這裏，我當然也在這裏。”

安格斯用眼神示意了下背後，張開骨刺大殺四方的火焰巨蜥。

“天使的敵人是魔鬼。”

他簡單兩句話，概括了所有。

所以坎蒂僅僅只是呆楞了一秒，隨即反應過來，掌控著一切的背後主使者的。

“背後的主使是莉莉絲？”

“黑暗惡魔？”

“恭喜你，終於發現了。”

即使是身為黑暗騎士的安格斯，被這種千度高溫炙烤著。

他感受的到壓迫感也是巨大的，用身體隔開致命的高溫，眼尾餘光瞥著高臺處某個發出掙紮的身影。

輕易就把坎蒂的手裏偷偷醞釀的魔法打碎。

“別在這裏驚嘆了，也別把註意力浪費在我身上。”

“你該感謝我，把你扛出來，不然以你身軀被巖漿一澆，你會直接燒成渣滓的。”

“屍骨無存。”

“別指望惡魔的手下能活，更別太指望天使會救你，他們不會管你死活。”

“神明之間的戰爭，波及到就是白死。”

“不要插手，趕緊回去。”

“你看看你哥哥，弗蘭克主教快瘋了。”

神殿摧毀了之後，唯一相依為命的兩兄妹。

弗蘭克！

坎蒂被安格斯提點了之後，下意識往高臺上去看。

看到的就是張牙舞爪要掙脫束縛的人影。

在瘋狂喊著坎蒂！坎蒂！

而在坎蒂轉頭的隙間，安格斯已經扯下了她腰間的魔法符咒，傳訊給高臺上教會。

“哎！你幹什麽！”

坎蒂想伸手去抓的時候。

魔法卷軸已經化作一道光線飛向了教會遠處。

“幫你回到你哥哥身邊。”

“我走了。”

做完這一切。

不等她反應過來，突兀出現的黑暗騎士，也在坎蒂面前突兀消失。

像是鬼魅般的影子，又像是地獄巖漿中不起眼黑漆漆石頭。

從來沒有存在過一般。

....

“坎蒂！”

當火焰巨蜥張開骨刺，渾身巖漿流淌飛濺的那一刻。

弗蘭克就瘋了。

他拼命的掙紮，幾次差點掙脫的時候，就看到一只金色魔法卷軸送到面前。

不用他做什麽，直接打開金光顯現。

那是一張傳送卷軸。

煙熏火燎滿頭焦黑的坎蒂，直接被魔法陣傳送了回來。

重重砸在了地上，摔得屁股生疼。

“坎蒂！”

弗蘭克眼尖，一眼自己回來的妹妹。

差一點失去沈穩的主教，當時就激動了。

“坎蒂！”

急的火焰燎心的弗蘭克。

看到安全歸來的坎蒂，心臟都快跳出胸膛了。

“太好了！”

“太好了！坎蒂，你沒事的，你沒事...”

兩兄妹，牽著手，拍著肩膀笑著。

那是對於互相還活著的慶幸，也是面對眼前災難時的有感而發。

坎蒂牽著弗蘭克手，笑了沒有兩秒，臉色突然一正。

“哥哥，我看到了安格斯了。”

那是一個消失了很久的名字，久的像是一個的符號一樣。

被惡魔養大黑暗騎士，當年神殿摧毀之後，也就一起消失了兩百餘年的少年。

又出現了。

安格斯出現了，恰恰也就印證了弗蘭克猜想。

背後的主使者是莉莉絲。

“撤退——”

“先援助掩護平民撤退，將他們撤離落暇鎮去高處躲避.......”

令人窒息的混亂中。

弗蘭克確認了坎蒂安全了之後，瞥了一眼為了阻擋火焰巨蜥前進，陷入戰鬥的天使伽勒。

將所有後退事宜交給紅衣主教。

弗蘭克將身上防禦魔法卷軸留給坎蒂，轉頭就要來找惡魔蹤跡。

被黑暗騎士安格斯抗出火焰圈的坎蒂。

死死拽住袖口。

“哥，哥....弗蘭克，別去，別去.......”

那個家夥很危險。

她自然知道弗蘭克，急匆匆要去見的人是誰。

坎蒂不想弗蘭克去。

但是她抓不住自己哥哥，也拖不住弗蘭克的腳步，只能眼睜睜看著他的衣擺從手指間一寸寸的扯脫。

戰場那邊風波。

莉莉絲不知道，她也不在意。

抱著帶著剛剛陷入沈睡的薩妮，金色的眼眸巡視身後地獄惡鬼之後。

掌控黑暗惡魔打開空間裂隙，正準備回到地獄的時候。

陰森的密林裏。

出現在面前削瘦身影，阻攔在了她面前。

“莉莉絲....”

消失了整整兩個世紀的身影。

久遠的莉莉絲，差一點就沒有想起他的名字。

反倒是艾倫先認出來。

“弗蘭克主教...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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